近年来，批判种族理论(CRT)的概念引发了激烈的争论，特别是在保守派活动家将这一思想流派作为高等教育和K-12教育中应用马克思主义的温床之后。说得委婉点，CRT的捍卫者们的反应是奇怪的。
就在十多年前，著名的CRT学者理查德·德尔加多(Richard Delgado)和吉恩·斯蒂芬西奇(Jean stefanc)吹嘘说，这一思想流派已经超越了法学院的起源，“在其他学科中扎根，包括社会学、社会工作和教育。”根据德尔加多的说法，“我们并没有开始殖民，而是在教育中发现了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看到批判种族理论在教育领域的兴起，我们俩都感到非常满意，”他继续说道，“在某种程度上，批判种族理论现在在教育领域比在法律领域更活跃……”
这种对CRT日益增长的影响力的庆祝描述与近年来媒体的描述形成鲜明对比，几乎所有媒体都将对CRT的“道德恐慌”归咎于2020年9月塔克·卡尔森在福克斯新闻上的节目。根据《纽约客》的说法，保守派“发明了批判种族理论的冲突”。MSNBC的主持人乔伊·里德(Joy Reid)一再声称，CRT只是法律学术界高级研讨会上的一个模糊理论，坚持认为政治右翼“制造”了一场争议，错误地声称CRT的理论已经转移到了更广泛的教育体系中。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将卡尔森广播的日期和它的嘉宾、曼哈顿研究所的克里斯·鲁福(Chris Rufo)作为CRT辩论的“起源”点，《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时代周刊》(Time Magazine)和其他几家媒体也是如此。从2021年年中到现在，CRT的主要捍卫者都提出了类似的主张，认为它只是一个模糊的、基本上无害的学术理论，直到政治右翼错误地声称它扩展到了德尔加多和斯蒂芬西奇吹嘘的教育项目的教师培训中，才成为一个问题。
这两种相互竞争的主张之间的紧张关系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在过去十年中，CRT在教育项目中的学术地位确实在迅速增长，那么卡尔森是在回应一个真实而可观察到的趋势，这个趋势早在2020年9月就出现了，尽管有些夸大其辞。另一方面，如果里德和其他媒体为CRT辩护的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应该很少看到CRT渗透到高级法学院研讨会之外的证据，直到右翼把它变成福克斯新闻广播中的“怪物”，引用他们的描述。
了解CRT
CRT到底是什么?这个概念本身是出了名的多变，即使是它的支持者也很难给出一个连贯而简单的定义。总之，CRT是批判理论在种族问题上的应用延伸。金伯利·w·克伦肖(Kimberle W. Crenshaw)公开承认了这一点，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首次提出了CRT这个名字。正如克伦肖所述，“组织者创造了‘批判种族理论’这个词，以明确表明我们的工作处于批判理论与种族、种族主义和法律的交叉点。”
反过来，批判理论指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马克斯·霍克海默、赫伯特·马尔库塞和西奥多·阿多诺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兴起的一个更广泛的思想流派。这些早期的批判理论家将自己定位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一个分支，从苏联的列宁主义革命学说中分离出来，他们将自己定位为霍克海默所谓的“传统理论”的对立面，即声称通过传统的科学和描述性方法来解释世界，但在批判理论家的眼中，这些理论的存在实际上是为了加强统治阶级对群众的权力关系。从含蓄的意义上说，批判理论家的目的不是描述，而是破坏和推翻这些所谓的权力差距。因此，整个认识论框架是对激进的“行动主义”的呼吁，其形式是对社会几乎任何方面的学术研究、教育学和评论。
这个基本框架，反过来，可以在CRT从业者使用的自我描述中看到，尽管特别关注种族。因此，德尔加多和斯蒂芬西将CRT运动定义为“一群从事研究和改变种族、种族主义和权力之间关系的活动家和学者”。他们认为CRT与围绕种族的传统民权问题有着共同的利益。然而，共同点就到此为止了。他们继续写道:“与强调渐进主义和循序渐进的传统民权话语不同，批判种族理论质疑自由秩序的基础，包括平等理论、法律推理、启蒙理性主义和宪法的中立原则。”
在她最近的著作中，克伦肖将这种批判理论的攻击扩展到了整个传统的非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她认为，“经济学作为一门学科，从其先前的道德哲学内部出现，抑制了对社会建构制度的研究”，并引用南希·麦克莱恩(Nancy MacLean)等极左学者的不受信任的工作，断言“整个学术分支领域的核心逻辑”公共选择“隐含地围绕着白人至上的假设构成，尽管它否认任何种族意图和敌意”。这种生硬的语言不仅表明了CRT对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的敌意。它表明，CRT的核心是一种反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
批判理论转向的测量
CRT在全国辩论中成为争论焦点的问题可以重新定义为，2020年9月的报道是否像CRT的媒体辩护者所认为的那样，通过将一个晦涩的专业理论推向聚光灯而引发了当前的争议，或者这个节目是否只是回应了一个已经出现并迅速扩大的学术运动，正如德尔加多和斯蒂芬西奇早些时候的评论所暗示的那样。
谷歌的Ngram查看器通过跟踪CRT术语的使用情况，帮助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所了解。CRT的核心概念之一是“交叉性”，这个术语最初是由Crenshaw在1989年提出的，并在1991年的一篇文章中得到了扩展，这篇文章被认为是CRT流派的定义作品之一。当一个人是多个重叠群体和身份(种族、性别、民族、宗教等)的成员时，交叉性作为社会互动的心理模型，说明了与孤立的每个特征相比，经验的差异(有关交叉性理论及其问题的详细讨论，请参阅我在2020年5月写的这篇文章)。
作为起源于CRT运动的专有术语，以及其最著名的概念之一，术语“交叉性”提供了一个几乎理想的指标来跟踪CRT随时间的影响。我们可以在下面的图中看到结果。
在克伦肖提出这个词后的最初15年里，这个词只被少量有限地采用。然后，从2006年左右开始，它的使用开始迅速增加。这种趋势在2013-2014年前后进一步加速，这一时期甚至被左倾评论员称为“大觉醒”，以表明校园里左翼观点的激进化。从2014年到2019年(Ngram数据库中最近的一年)，交集性飙升。
下面的图表将交叉性与另一个专有的学术术语“新自由主义”进行了比较，以了解这种采用的规模。“新自由主义”作为一个标签的普及比克伦肖的“交叉性”早了大约十年，其现代讨论可以追溯到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20世纪70年代末所做的一系列讲座。因此，完全可以预期，直到1989年才被创造出来的交叉性，将落后于新自由主义。然而，两者的发展轨迹都具有启示性。在2005年至2019年期间，“交叉性”与“新自由主义”(现存最流行的学术术语之一)之间的差距超过了一半。
“大觉醒”和交叉性的普及与大学教师关系的历史性左倾直接吻合，这可能不是巧合。美国教师政治观点的调查数据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存在了，最初由卡内基高等教育委员会收集，后来由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高等教育研究所收集(1989年至今)。虽然左倾教师在校园里一直是多数，但从21世纪初到现在，他们的人数迅速增加。目前，大约60%的教师认同政治左派。在许多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这一比例高达80%。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教师政治的转变伴随着大学系统中政治活动的日益优先化。在2008年和2016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调查询问了教师参与者，他们是否认为“鼓励学生成为社会变革的推动者”是他们的角色。在短短8年的时间里，回答“是”的受访者比例从57.8%上升到80.6%。虽然这一指标只反映了课堂教学的一小部分，但它与批判理论，特别是其“批判教学法”的发展日益扩大的影响是一致的，后者强烈强调利用课堂教学来培养政治活动家。
第三个数据点可以让我们直接看到CRT运动是如何迅速扩大其学术影响力的。虽然在20世纪90年代，CRT可能还是一个小众学科，但在“大觉醒”时期，CRT学者的学术期刊引用量也出现了爆炸式增长。下面的图表显示了几位杰出的CRT学者(以及批判性教育学理论家保罗·弗莱雷和亨利·吉鲁)的年度谷歌学术引用计数，索引到一个共同的起点。论文引用量的显著上升始于2000年代末，并在2010年代中期加速。目前，德尔加多每年的引用次数超过3000次。另一位CRT学者德里克·贝尔(Derek Bell)每年引用次数超过6000次。而克伦肖则以16000次引用领先，这使她成为当今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被引用次数最多的学者之一。
在这些实证指标中，学术界对左倾政治(尤其是CRT)的兴趣普遍出现在同一时间，从2000年代中期开始，到2010年代中期迅速加速。在2020年9月福克斯新闻在CRT上播出之前，所有这些模式都在进行中。那次广播无疑引起了人们对CRT的注意，并使其报道引起了争议。但CRT远不是一个“晦涩的法律理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学术界广泛传播。今天，它仍然处于极具影响力的地位，尽管它面临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的外部审查。这种审视促使CRT的支持者对其自身的学术历史进行了防御性的修订。
